一張張悲傷又充滿無奈的臉,在晤談室裡訴說著考進這所學校的失意、面對 自己和他人眼光的失望、親密關係的失去,懷著深深的希望,甚至認為擁有是如此理所當然,但現實卻殘忍的讓我們逃也逃不開,躲也躲不過。
失落就像一波波海浪無情的向孩子們拍打襲來,看起來失去了表面事物,像 是一段親密關係、夢昧以求的學校、親人朋友的存在、健康的身體等等,但是其實失落重擊的是我們每個人對於自己的自我期待和自我價值,它狠狠的在心上留 下一道傷口,難過、悲傷、沮喪、挫折、憤怒、憂鬱、消沉都是可能在面對失落 時的反應,身為家長的我們也曾經歷過無數的失落,看到孩子們這樣,我們是應該袖手旁觀,等著他自己站起來,還是該趕快拋出救生圈,死拖活拖的也要把他們拉上岸呢? 我們要如何陪伴孩子們熬過那種必然發生的痛楚? 如何協助他療癒自己受傷的心? 如何支持他們在潮水退去後成為一個經過磨難後蛻變的生命呢? 我將用我自己的生命故事,不講道理,只是希望以親身走過的體會,與大家一同探索 這個危機,也可能是轉機的難題。
一、接納 <敞開傷口>
國中的我,學業成績名列前茅,體育、音樂、美術也樣樣精通,更在競爭激 烈的科展得到全國第一名的最高榮譽,掌聲、讚嘆、羨慕的眼光唾手可得,燦爛的前景自然展開在我眼前。
因為一顆八公分的腦瘤,我被迫休學兩年、出國兩次、開刀四次,我的命是撿回來了,但身體的損傷卻讓驕傲的我生不如死,我看不見了,我成為了一個重度視障者。
拖著這樣的身體與高中的明眼同學相處,就算我極力隱藏自己的苦痛,但看到他們身手矯健的拿取東西、體育課時能投籃、看著螢光幕哈哈大笑…我就覺得心好痛,這些事情我也能啊! 為什麼現在我都不能了! 老天怎麼那麼不公平? 這些事情為什麼是發生在我身上而不是你們? 其中最不能接受的是我必需外出拿手杖,因為拿了手杖,不只我向自己,也向全部的人宣告我是一個視障者。
但是我又非得拿才能行動。 一次、兩次、三次…多拿了幾次手杖、多說了幾次我是視障之後,剛開始真的邊走邊發抖,但慢慢我發現不用擔心別人會不小心傷害到我,也不用擔心有人會橫衝直撞地撞到我,而且只要一亮出我的手杖,我不必費力喊「借過」,人潮擁擠的街道馬上會自動分成兩邊讓我通行。
我發現,帶著這個身份好像就只是這樣,的確,我就是一個會帶手杖的視障者。
<用關係創造接納>
在肉體上如果受了傷,我們很自然的會在消毒上藥後用紗布、ok 繃把它保護起來,但因為失落而造成的心理傷口,我們絕不能因為把傷口保護起來就沒事了,只要別人輕輕一戳,或是我們自己看到、想到、感受到都會血流不止,就算表面上掩蓋的好像沒人知道,但那種隱隱作痛的心理感受卻騙不了任何人。
揭開紗布勇敢的「承認」就是面對與接受的第一步,一開始的確會有幾次刺骨的疼痛,但是當傷口跟空氣接觸,不會再漠視它、會真實的感受到它,慢慢的, 他會結疤,不會再血流如注了。
而身為家長的我們要如何協助孩子對我們敞開自己的傷口呢? 我特別強調 「關係」的重要,每一個人在面對失落的時候,很自然會有想躲、想逃、想避開的反應,只有當兩個人的關係是好的、是溫暖而安全的、是值得信任的,孩子才願意鬆綁這些紗布而讓你看到他最痛的傷,因為他知道你即使看到也不會數落他、 不會教訓他、不會再出言傷他;所以,一次次的,孩子願意敞開紗布的機會多了, 接納這樣失落的時候也即將來臨。
二、還原 <停止擴散>
同學們約我一起去看電影–貞子迷咒,這是一部日本恐怖片,以日語發音。
我既聽不懂、又看不見,有一位同學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幫我唸出字幕,我以為 這樣就一切ok 了! 但開演不到十分鐘,我就後悔了。
我真的完全看不到,連同學翻譯給我聽的, 我都有聽沒有懂。
我暗自埋怨:是誰說要來看電影的啊! 又過了十分鐘,當我慢慢放鬆、接受自己可能就是要在這裡無聊地待上兩個 小時後,我當下發現,其實我可以享受的還不少呢:我可以聽到杜比音響那種環場震撼的效果,可以感覺到現場詭異、凝重的氣氛;還可以自導自演,任意地想像同學跟我翻譯的每一字每一句,最後連大家看到貞子女鬼的臉變了的時候,我還可以跟著一起尖叫。
當大家看完一場電影後,都很心滿意足,當然也包括看不見的我。
雖然還是不喜歡失明這件事,但我發現自己不再只是一直悔恨已經失去的, 還可以把心裡挪出一個位置,更去珍惜和享受目前還擁有的。
<用肯定協助看見擁有>
當傷口結疤,因為那樣的痛楚遍佈全身,我們以為自己滿身都是疤,什麼都 變了! 似乎認為一切就因這樣的失去而完了,但是失落真的造成了我們極嚴重的打擊,但這只是完整人生中的一小部份,不是失去了活下去、站起來、往前跑的無限可能。
比如面對失戀的孩子,當家長們試著陪伴孩子漸漸接受失去戀情的失落,我 們不是一昧的要求孩子看看他目前生活是多麼幸福,告訴他多少人要為經濟、學業發愁,他應該知足了……等,而是用你的「肯定」多多讓他看到除了失去這一 塊,還有許多是他擁有的,像是:「我知道你很難過,但你還是這麼認真負責的做完老師交待的事,你真的很好!」
讓他慢慢看到有些東西已然失去,但他的認真負責卻沒有失去,而他生命中的許多東西也不會因失落而全然失去。
因著你的眼光,你不僅看到了疤,也看到了他身上許多美好的事物,這樣的肯定也提醒著他,孩子才能慢慢還原那些疤痕,發現那不過是身上的一塊小疤, 而不會無限制的擴大,陷於更無法控制的恐慌中。
三、轉化 <限制是個禮物>
我發現我的點字在普通的時候非常難用,沒有字型怎麼讀文言文,不能顯示圖片,甚至摸讀的速度也是一般明眼人看書的六倍慢。
可是三次應邀向全高中師生分享心路歷程時,點字卻變成了絕佳的秘密武器, 我暗自竊喜,沒有一個人發現我在「摸」小抄,還驚嘆於我的思緒敏捷又表達流利呢!
另外還有一個莫大的收獲,在我分享時,有些人邊聽邊流淚,為我的不幸遭遇而惋惜;有些人聽完後沈思,因為自己也曾有過類似的失落;有些人從我身上找到了勇氣與希望,願意一步一步地走出逆境。
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只做特教宣導而已,而是帶給同學們一場親身體驗的生命教育,也希望引導他們從自己的體會中找尋面對生命的態度,就是這樣的覺察, 讓我走上了成為一位用生命感動生命的心理師之路。
<用耐心支持轉化>
轉化是在傷口已經結疤並且慢慢還原成它原來的形狀之後,身為家長的我們可以協助孩子們用另一個角度看待生命,用另一種心情迎接失落的方向; 但是轉化何其不易? 當一個人掉到了深不見底的洞裡,甚至那人就是我的寶貝孩子時,我們該如何做呢?
我們會為了救他而伸手用力想把他拉上來,但是,為什麼他不出來, 反而陷入更深的洞裡呢?
當面對一個正在傾訴心中委屈及傷心的人,我們常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「遞上衛生紙」,再加上說些「不要難過不要哭」、「別想太多,事情總會過去的」、「你應該覺得慶幸的,好險你現在就離開了他」…之類的話; 但是,這樣的安慰其實並沒有幫助,卻只是在突顯我們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已,因為無法承受悲傷,我們叫他擦掉眼淚不要哭;因為想不出要如何解決,所以叫他別想太多;因為不知還能如何陪伴他,只好強迫他扭轉自己本來的情緒。
看起來我們的確好像有做出一 些「安慰」的動作,但這些動作卻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。
所以我們不是要用力拉他出洞,而是陪他進入洞裡,即使你覺得這點失落根本不用這麼難過,即使你心中有許多想勸他想開點的OS,都請你耐下性子先傾聽他,讓他先把心中的傷口敞開給你也敞開給自己,並且讓它結疤和還原後,因著孩子看到你願意陪他進入洞裡,而願意和你雙手緊握,你才有機會一步一步的帶領他從洞裡爬出來,與他共同討論從這樣的失落中他學會、領悟到、體會到了什麼,化這道傷痕為他生命裡美麗的祝福。
人生的確有許多不公平,但失落卻是公平的,它必然會以各種型態、各種方式、各種樣貌在我們的生命中發生,用關係讓孩子把傷口敞開結疤、用肯定還原痛楚而不致蔓延全身、最後用耐心將疤痕化為生命中美麗的彩虹,祝福我們一起經歷人生路上的高低潮,陪伴孩子化危機為轉機。
來源:北市大圓個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