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朱芯儀(諮商心理師)
唐僧從西天取經凱旋歸來,
十七年來陪伴他的白馬也被譽為「長安城第一座騎」,
白馬衣錦還鄉,回去探望他出生的地方,
磨坊裡的所有馬匹圍繞著,請白馬分享他成功的方法。
「各位好兄弟,其實我們這幾年都一樣的努力,一樣的辛苦,
我走一步,你們也都走了一步,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不同的只是,
我每走一步,是往西天更靠近了一點,
你們每走一步,是在家門口、市場中、人群裡原地繞圈子!」
安琪,55歲,結束了在美國多年的會計師工作返回台灣。一年前,因為角膜持續紅腫而先在診所就醫,又轉診至大醫院,醫生都說這是一種原生物的感染,使用最強烈的藥劑,甚至還為她進行手術治療;但事實上,三個月前,安琪自行前往角膜權威的診所檢查後,發現其實根本沒那麼嚴重,但現在如何對症下藥已無法挽回已逝的視力,雖她還未申請手冊,在專業判斷下,安琪已成為一名中度視障者。
「這是安琪,這是芯儀老師!」在安琪家旁的咖啡廳,社工親切的招呼著。
「抱歉,我們家太亂了,我不敢讓你們到我家,我也沒辦法到你們那兒去……」 才說了幾句,安琪的眼淚如哽在喉。
「沒關係,沒關係的,你們兩個聊,一小時候我回來接你們哦!」社工連忙打圓場,把寶貴的時間留給了我們。
「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!我每天都一直哭,只是哭,怎麼會有這種事,除了哭我不知道能做什麼,家裡亂七八糟的沒人收,朋友現在都不敢再跟我聯絡了,家人都說我再這樣他們也要瘋了,我怎麼辦啊?」
看著安琪邊說邊左右不停扭動身體,我也彷彿感受到了那麼深切的痛苦。我問了一個精神疾病最先產生的徵兆:「安琪,妳睡得著嗎?」
「怎麼可能,怎麼可能,根本睡不著,好像從一年前我就沒有辦法睡覺了,這三個月更是嚴重,我腦裡都在想那些,每天都在轉;我東西也都吃不下去,看到那些就想到以前的我,我是很會做菜的,現在……」安琪邊說邊緊緊的抓著我的手,好像這是唯一的一塊浮木。
「嗯,我在想,因為長期的心理壓力會影響你的身體,身體的狀況又會反過來讓你心理更是痛苦,變成了一種惡性循環,妳有考慮過去看睡眠障礙科或是身心科嗎?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安琪的手抓得更緊了,對於頂著博士頭銜又衣錦還鄉的她來說,這是難以啟齒又不想讓人知道的。
「醫生說,我有憂鬱症,根源就是會一直想、一直想、一直想,繞不停;我已經吃藥了,但還是一直想……」
「想些什麼呢?」
安琪不管同在咖啡店中的人們是否會投以好奇的眼光,她失聲痛哭:「就是想我為什麼那麼倒楣,這種事怎麼會是降臨在我身上,我是那麼優秀,從來沒有壞心,沒有害過任何人,為什麼?」
「覺得好不公平,對嗎?」
「對,我也會想,那時候醫生怎麼會把我誤診,拖了那麼久,那些醫生是不是故意整我,他們是不是想要讓我的眼睛瞎掉;可是如果我告了他們又怎樣,換不回我的眼睛啊!」
「心裡好恨他們啊!」
「不只恨他們,我也恨自己!我那時候明明已經感覺到這些醫生好像檢查不出來,我的眼睛好像感覺越來越怪,可是就是聽信別人說他們是什麼的專家,就沒有鼓起勇氣去別的地方試試看,我是自做自受,自己害死了自己啊!」
「深深的自責啊!」
「這些想法就像潮水一樣,一直來一直來,我就被淹在裡面,就只能被淹死了,我什麼事也不能做,躺在床上也想、吃東西也想、洗澡也想……我什麼事也不能做,就只能被淹死啊!可是,想又有什麼用,沒有用啊!發生的已經發生了,能改變什麼嗎?可是我越是不想去想,就一直想不停,想到我都快瘋了!」安琪把手抱住了自己的頭,用力的扭曲著。
「是啊!越不想去想,這些念頭更會緊跟著不放!」
「對,我沒有去想,是這些念頭跟上來的,我真的沒有去想,它們就這樣過來把我淹死了!」
「妳知道嗎?我也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像妳這樣,整天只會哭,什麼事都做不了,後來我放棄了,放棄跟它對抗了。」
「你放棄了,那不就是被它淹死了?」
「想要對抗它也是被它淹死啊!」
「真的,這是真的,我還有媽媽,我還有小孫子要照顧,我不想被淹死啊!」安琪絕望的低聲啜泣著。
「不是的,當我放棄和它對抗,我沒有死,反而活過來了!」安琪覺得我只是想鼓勵她,仍然灰心的說:「怎麼可能?」
「因為我搭了一座橋在上面,在那些像潮水一樣的念頭上面。我讓它們還是不斷的流不斷的流,但我只是看著它,而且一直提醒自己:『我在橋上』」。
「什麼意思,我不懂?」
「安琪,妳有什麼興趣嗎?」
「我以前很愛聽音樂,可是現在一聽就想到過去的事,那些念頭一直來,所以後來我就不聽了。」
「好,我們在潮水上搭一座聽音樂的橋,妳站在橋上,那些念頭還是會一直來一直來,看著它們,但是記得妳在橋上,提醒自己:『我在聽音樂,我在聽音樂!」專心去聽這首歌叫什麼、是誰唱的、用什麼樂器、是幾拍子的、旋律是否優美……讓自己站在橋上。」
「嗯,我真的做得到嗎?」
「一開始可能發現這座橋非常脆弱,一下子又掉進潮水裡了,但妳沒有什麼損失的,當妳練習多幾次,就會發現那座橋越來越堅固,而且路面越來越寬敞,妳開始會把眼光從看橋下的潮水移到看橋上的風景,妳會慢慢拖離潮水,活過來的!你願意試試看嗎?」
一個月後,我得知安琪已申請了身心障礙手冊,我們又相聚在那家咖啡店。
「老師,你覺得我有必要學定向嗎?」
「怎麼一開口就問我這個問題呢?我跟不上妳的思緒耶!」我楞了一下。安琪堅定的說:「潮水還是一直流過,但我就讓它流,我只想在我的橋上有更豐富的風景啊!」
與其花心思挑錯,
不如找尋一切方法做對;
與其花時間繞圈子,
不如向想要的未來邁進;
與其花力氣對抗,
不如在潮水上搭一座橋;
與其花能量悔恨,
不如為自己的生命創造更美的風景。
來源:蝙蝠電子報2013年7月號